2021年全国普通高校音乐教育专业本科学生和教师基本功展演日前照例“圆满闭幕”了,少儿音乐教育家李妲娜却在微信朋友圈发文“这基本功和素养恐怕还是西方中心的吧”……
照例,很多音乐教师并不同意这个判断。然而,大家都知道教育活动之后必须进行教育反思,如果我们反思音乐教育专业基本功展演活动,音乐教育中的“西方中心主义”确实是其中一件值得深思的大事。
音乐分析是西方书面音乐文化的典型做法
这次比赛,原先通知所说的“审美和人文素养展示”环节在实施中悄悄转成了“音乐作品分析”。那么,音乐作品分析的依据是什么?
从现场来看,无疑是乐谱分析:曲式结构、调式调性、音高、节奏……西方音乐具有音高的固定性、节奏律动的均分性、旋律进行的台阶性、调式调性的倾向性,所以分析乐谱既必要也可行。但是,中国音乐很“不靠谱”:第一,中国音乐的音高具有灵活的“带弯儿”特色,节奏是典型的非均分律动,调式调性的倾向性或曰功能性并不强,曲式结构也较为“散乱”,不适合定量性的西方记谱法;第二,如果我们按照乐谱来演奏或演唱中国音乐作品,一定与中国音乐作品所应呈现的形式美大相径庭,因为中国音乐作品的绝大部分润腔以及灵活的节奏并不能在乐谱上标出;第三,我们可以尝试为中国音乐作品记一下谱,即会发现这件事有多难,因为中国音乐的音高和节奏太灵活……总之,中国音乐是口语文化在音乐领域的典型,通过读谱或分析作品并不能读析出音乐之美。
于是,哪怕大赛所用音乐作品全部是中国名目,如果我们照例是拿着西方的音乐分析工具来“审”中国音乐,恐怕也在事实上与中国音乐作品无关,或曰“把中国的音乐审美和人文素养带偏了”。
如果音乐教育的“审美和人文素养展示”不以“音乐作品分析”为主,那么它要怎么做?答案很简单:以丰富的形式调动学生丰富的音乐感受。比如,用身体来体现出所听音乐的“动力形式”,画出所听音乐的线条、团块与色彩,用身边材料拍打出丰富节奏为所听音乐伴奏,以及为所听音乐编导即兴戏剧表演。
然而,做起来却很难。因为我们音乐教师所受的音乐赏析教育即是乐谱分析,并不能自然而然就具有以丰富的形式调动学生丰富的音乐感受的能力。
民族声乐作品演唱难见
传统的继承与发展
这次展演照例将演唱称之为“声乐”,而“声乐”一词即是西化的。中国数千年历史上并无“声乐”一词,偶见“声”“乐”连用也并不是指“歌唱”,而是指“声音和音乐”,如《周礼官·鼓人》“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声,以节声乐”。
就现实情况来看,我们也可以看到各级声乐家协会都很难见到中国传统歌唱形式表演艺术家的身影,甚至整体上我国音乐院系都很少见到戏曲歌唱家、说唱艺术家以及真正意义上民歌艺术家的身影。1955年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办刊物《人民音乐》编辑部指出“有些声乐工作者在对待民族的传统唱法上采取了完全否定的态度”,这种现象如今不是得到校正了,而是我们的观念如今得到校正了:我们将不具有传统唱法继承以及在继承基础上进行发展的歌唱形式认为是传统唱法。
一个典型情况是,参展选手演唱“民族声乐作品”普遍使用颤音。事实上中国传统歌唱艺术极少使用颤音,即便我们能在中国传统歌唱活动中见到或听到“颤音”两个字,也与“参展选手”源自西方美声唱法统一形式的颤音并非一回事。比如蒙古族的“诺古拉”颤音、藏族的“缜固”颤音等。再如黎族民歌的一拍五连音的歌唱形式,乍听好像和美声唱法的颤音差不多,实则原理完全不同:此乃正常行腔中的“加花”技巧,迥异于西方美声唱法“发音时所涉及的呼吸肌肉或共鸣体间接接受了神经能的输送而引起的非控制性悸动(Vibrato,又称自然颤音),每秒钟振动6次左右、振幅在半音到全音的声音波动”。
中国传统歌唱艺术为什么很少用这种自然颤音?因为中国声乐的基础材料是声调语言,其歌唱与西方无声调语言歌唱的“音阶”形式进行不同,乃是各种“带弯儿”的进行,从而开发出丰富的摇音、擞音、嗽音、滑音、甩腔、点头腔、橄榄腔等各类润腔。如果民族歌唱艺术使用自然颤音,自然就颤走了多姿多彩的润腔,使民族声乐变得“万人一声”。民族音乐学家田青将音乐院系的“民族唱法”称之为“用美声唱法唱汉语歌曲”,此并非信口雌黄。
《国语》言“声一无听,物一无讲”,那么中国音乐教育如何走出“西方中心主义”以丰富世界音乐文化的多样性?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增强文化自信,讲清楚中华文化的独特创造、价值理念、鲜明特色”,在音乐领域我们做得够好吗?这次全国音乐教育专业基本功展演给了我们思考的机会。展演名为展演,各个学校却称之为音乐教育的“国赛”,具有强大的“指挥棒”效应,必不能敷衍。